塔钦是一个很小很落后的村庄,住宿条件简陋,10点就断电了,也没有热水。将就着用冰水洗漱上床,被子又冷又潮,电热毯的余热很快消散殆尽。我辗转反侧,最后穿上羊毛衫和袜子,才勉强入睡。

阿里 日出是8点。我5点起床,天是墨一样的浓黑。用手机打着光,一丝不苟地化上了全套妆容后,大家也差不多都收拾好了。大姐经过昨晚的休息,精神转好,决定跟我们一同出发。最惨的是徐阳,面呈土色,他说他吐了一晚上。

黎明前的寂静,外面忽而有风声飘过。我们打开大门,风雪飘摇,鹅毛大的雪将车子裹了个严严实实。

土路上,薄薄的积雪中有新鲜的车辙印。难道有人像我们一样这么早出发?是为了日出吗?跟着车轴印前进,至河边,路突然消失了。

小宋哥也是头一次来这里,对环境并不熟悉。而导航也失灵了,显示此地就是 冈仁波齐 ,但在黑暗中的山体阴影,我们遍寻了,也不能确顶究竟哪一座是。

依稀记得 冈仁波齐 的山脚下有河,那么眼前的就是河床吗?糟糕的是,路表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,且尚未日出,暗蓝的光线中,根本无法辨认。如果陷进河床怎么办?如果前面是冰河怎么办?我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。

小潘哥和宛宛下行探路,踩踏虚实。车子跟在他们身后,一行人胆战心惊地小心前进。

令人欣喜的是,车辙印又出现了!

小宋哥凭借过人的车技在山路上奔驰,开玩笑说,他这辆福田牌“商务越野车”,应该是第一辆进入这片山域的车,要啥 普拉 多

路上看到一辆 皮卡 车,和一顶帐篷,想来是转山的藏民搭建的临时住宿点。

天色渐渐亮了,我们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情况——厚厚的积雪、浓浓的晨雾、阴沉的天气

路上走走停停,遇上陡坡,需要尝试两三次才能越过。经常陷入怀疑中:这个方向对吗?

碰到转山的一家人,2名男性3名女性,穿着藏袍。我们向他们询问方向。

他们听不懂汉语,腼腆地笑着,高原红的脸蛋充满着歉疚和不好意思。

无奈,我们继续前行。

再次碰到一片低地,像溪流,很可疑。小宋哥选择从侧面山坡绕行俯冲,然而——预判错误,车子陷进了积雪中。

多厚?50厘米。

无论怎样启动、狠踩油门、打轮、腾挪,轮胎硬是卡在积雪中,纹丝不动,只是空转烧胎。

怎么办?总不能9个大活人被难倒在这里。搬石头,后推车、侧推车、手刨积雪....能想到的招数,我们全使了个遍。

小潘哥说,这是神山对我们的警示吧。可能,我们所有人都和他无缘。等车子出来了,我们就回去吧。

我说,是的吧。

看得出他仍心有不甘。云雾被风吹散,露出了两侧的山峰,或许是白度母和绿度母山?我看到小潘哥对两座山峰叩拜、祈祷。

那个时候,我觉得这样的经历真的又魔幻,又荒诞,又无力,又戏剧,但....莫名得也很激励。

—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方式。藏族人选择用身体丈量土地,而眼前的这一切,大概就是我们注定要经历的修行。

大约2个小时后,车子终于脱困。

前进,还是回头?

没有选择的时候,我们都想放弃,安慰自己说这是神山的告示。然而当选择出现的一刹那,我们动摇了。沉默不语中,宛宛和徐阳最激动,“不能放弃,不能回去!都到这份上了,必须前进!”

——没有异议。

后面的路程变得稍显轻松,因为天光大亮,路况好辨认多了,也没有再出现那样的陷阱地带。

根据事先做的工作,车子最多只能开到止热寺前。我们在止热寺脚下的宽阔平台停下。彼时正是上午10点左右,正片山域寂静无人,只有风的声音。斜上方,止热寺在风雪中安静地矗立着。

冈仁波齐 并没有放弃对我们的考验。它藏在云雾之后,迟迟不肯现身。

徐阳和小潘哥爬上山坡,开始叩拜。小潘哥说,我叩了几十个头,求这片云赶紧飘走。我也加入行列。

无论如何,我们的虔诚奏效了。山体的形状逐渐显现,但仍是云遮雾绕,隔着纱帐看美人的状态。我们的心都紧紧揪着——

再露一点儿,再露一点儿.....再露一点儿!

——天晴了。

云也走了。

冈仁波齐 ,三生有幸,我们终于见到了你,在最靠近你的地方。

我、徐阳、小潘哥是最靠近神山的。

我们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爬一个满是岩石、积雪的陡坡。没有路,我手脚并用,像个原始人,手被冰雪冻得通红,只剩下痛觉。

这长长的陡坡好像没有尽头,从底下爬上坡头,大约有50米长的距离。没有路,只有岩石,随时有滑坡的危险。越往上,坡度越陡,我紧张得开始冒汗,跟着小潘哥的路线,确保每一步都严严实实地踩在稳固的岩石上。

下坡呢?我几乎是后仰着坐着一路磕磕绊绊滑下来的。

叩拜、祈福、合影——完成标准流程

大约11点左右,我们开始返程。大家的心情都轻松多了。小潘哥还是带了两块石头走,留作纪念。

路上,我陆续遇到了三四波转山的人群。有的是两人结伴,有的是独自一人。每遇上一个人,我们就开始搜罗自己的存粮。

盼盼小面包送完了;

苹果、梨、橘子送完了;

巧克力送完了;

士力架送完了;

沙琪玛送完了

........

能送的都送完了。

第一次,我降下车窗,带着墨镜,把梨给了他。他忙不迭地说,谢谢,谢谢。

我很愧疚,因为我没有下车,我也没有摘墨镜。

第二次,我捧着面包下车,摘下墨镜,那个叔叔不会说谢谢,双手接过我的东西,不停地点头。

我看见他古铜色的脸上,不知道是汗水,还是血水,深深的赤红色,布满了脸上的每一道沟壑。

我没有对任何朝圣者拍照、偷拍、合影。从今以后也不会。对,用长枪短炮对着他们,或许能拍出非常具有人文感的大片,很震撼,收获点赞满满。但我不想这样。

我记得从玛旁雍错会回程的路上,还没离开湖岸线,车子在颠簸,前方远远的,有个转水的藏民。我很兴奋,举起相机。他刚完成一套动作,起身看着我,注视着我们的车子从他身边经过,眼里的内容我读不出。

巨大的挡风玻璃,让我浅薄的兴奋显得如此丑陋而一览无余。

——我终于放下相机。

换一种方式留下他们的痕迹吧,这是我最受震撼的痕迹——

是车辙印吗?不是,是车辙印两边的对称弧形。那是朝圣者,每一次匍匐,每一次叩拜,每一次祈福——趴下、起身;趴下、起身;趴下,起身........趴下,起身!

10万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