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里的“幸福留言”:有人找律师立遗嘱,有人把遗书藏进手机

2月3日,54岁的民间志愿者何辉因感染新冠肺炎在武汉抢救无效死亡,这一消息突然让许多人意识到,疫情中的志愿者也面临着死亡威胁。作为武汉志愿者,王超很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。“大年初二在手机上写了遗书,然后把开机密码取消了。”他告诉南都记者。

疫情袭来,承受生死考验的不止是医护人员、志愿者或感染者等特定的人群。此时,对于“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”这句话,每个人都有着比平常更直抵内心深处的体会。

在死亡阴影下,给亲人写遗书、留遗嘱的想法,变得不再突兀。业内有人把这些遗嘱称作“幸福留言”,因为人们能够寄期望它在某个不得已的时刻,成为自己与亲人的最后一次对话。

在武汉当志愿者:“不再给手机设密码”

在听说身边有志愿者感染新冠肺炎牺牲后,80后王超悄悄写下了遗书。

那天是大年初二,武汉“封城”第四天,疑似和确诊病例暴增的前夕,整个城市气氛紧张、凝重。

在手机上敲完字后,他取消了手机的开机密码,“方便别人打开”。

武汉是王超的老家,但他这次是被困在这里的。1月23日即武汉“封城”当天,他从十堰驾车进入武汉,后来才知道自己出不去了。

由于从事医药行业,他不断收到来自武汉朋友的求助,请他帮忙联络医疗资源。在这一过程中,他进入“影子梦之队”当起了志愿者,负责接收、联络各地运来的捐赠物资,以及采购、分配医疗物资等工作。

他们这些志愿者像毛细血管一样连系着城里城外。“封城”初期,城内医疗资源极其紧张,志愿者们忙到凌晨两三点“是常有的事”。

这项工作更大的危险在于被感染的风险。在前线,王超除非去医院,否则舍不得穿防护服。直到现在,他戴的依然是普通的医用口罩。他怕家人担心,起初都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在做志愿者。

2月18日深夜,王超在武汉火车站卸货时,发现自己发烧到38℃,他急忙自我隔离,好在这次只是虚惊。这件事他也没敢及时跟家人说。

王超并不忌讳谈及死亡。当南都记者问他为何要写遗书,他说最初决定当志愿者时,自己就对整天在外面跑的不好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。“我人在外地,还住在别人家,万一我死了,谁知道?所以要把一些后事都安排好。”他说。

许多与他一起奋战的志愿者也做了类似的事情。“当时我身边的志愿者都担心,尤其担心万一自己出事家人怎么办?所以各自就写了遗书。”他说。

遗书放进了行李箱:“父母很抵触”

“等武汉疫情由一级响应降到三级响应,我才能安心回家。”广东清远人黄春明说,他也是一名80后。

在武汉的一个多月来,他从北上批发砂糖桔而滞留的客商,转身变为忙碌在货运站、医院和社区之间的志愿者,熟练地协调医疗和生活物资的配送。

1月21日,黄春明与业务经理驱车来到武汉给家乡的砂糖桔找销路,两天后武汉“封城”。他随即做起了志愿者,负责为医院和社区配送医疗生活物资。

“你怎么知道来接货的是不是病毒携带者?我们的确每天是在跟死亡擦肩,而他们(医护人员)每天都是直接面对死亡,我们怕什么呢?”黄春明说,他与其他志愿者都已写好了遗书。

黄春明认为武汉需要自己,他不能置身事外,但身在疫情中心,还整天在外面当志愿者,黄春明的父母非常不理解。当父母看到武汉有医护人员殉职,就会说缺乏医护常识的志愿者更危险。“每天都在唠叨,说不要老往医院那个地方跑。”黄春明说。

他很理解父母,也经常解释在正确的防护措施下,没他们想得那么严重,但毕竟风险还在,尤其想到家里有老有小,他也很怕。

黄春明说,武汉“封城”最初那段时间,整个城市的情绪,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感受到。

“那个时候空气弥漫着死亡的气息,都很悲观,突然之间,我意识到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没去干,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,太多的话没有对家里人说,真的害怕突然有一天自己就这么‘过去’了。”他说。

于是,他在一个本子上写好了遗书,然后放进了行李箱。关于遗书的内容,他说主要是对孩子教育、父母赡养等家事的嘱托。

他写遗书这件事后来家人也知道了,妻子始终在后方鼓励支持他,但老爸老妈对此非常抵触。

“如果不是距离死亡那么近,我永远想不到要写那个遗书,但是现在的情况,我觉得要给自己身边的人交代一下。”他说。

女医生立遗嘱请战一线:“请领导优先考虑”

“眼下除湖北,各省疫情相对得到控制,但湖北各市战况仍吃紧,我自愿请战,到更前线的湖北支援。”中山市小榄人民医院医生陈芳(化名)用键盘敲下这样一段话,这是她交给医院的请战书。

陈芳是这家医院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一名六年的“老主治”。2007年大学毕业后,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工作了近13年。“我在我们科一线的医生当中,年资是最老的。所以我们科我肯定是要去(前线)的。”她说。

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,中山市第二人民医院一月份成立了儿童救治组,陈芳是儿童重症救治组的成员。她说,救治组成立1个多月以来,儿童总病人数一直控制在5个以内,未出现重症病例,所以她还在原来的医院上班。

不过,看到湖北疫情仍然很严重,她不想让自己闲着,而是想立刻上去支援。她在写请战书时列举了自己上前线的多项优势,例如,她有居家健身的习惯,参加过数十场半程、全程马拉松和越野跑,身体素质过硬;再比如,她不戴眼镜,穿防护服更为方便;其中还有一条,自己单身未婚,“一人独居小榄”“零家庭负担”。

她写道,“不用实在可惜,与其继续待命,不如先让我做点实事”,“如有需要,随时接受调动”,“请领导优先考虑!”

为给上前线做最充分的准备,陈芳还想到要立一份正式的遗嘱。黄强是广东百誉律师所的一名律师,他所在的公益律师团队得知陈芳的需求后,组建了微信群,一起在群中协助她立一份有法律效力的遗嘱。

陈芳告诉南都记者,目前单身的她把主要财产留给了在广州的妹妹,妹妹刚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,“以防万一嘛,安排好就没有什么负担”。

为了不给妹妹增加压力,陈芳没有告诉妹妹自己想上前线以及立下遗嘱这件事。“如果家人知道,担心我,我也要去的呀,在这个岗位就必须做这个事情。” 陈芳说。

3月4日,黄强律师告诉南都记者,陈芳的遗嘱已经立完,接下来就剩下代管的问题了。

有人未来得及立遗嘱,业内倡议从容安排身后事

中华遗嘱库武汉预约中心去年底刚成立,就赶上了这次疫情的暴发。该中心主任马珂珂告诉南都记者,中心年后线上复工后,每天来咨询的能有四五十人,还有一些市民通过平台以网上留言的方式留下遗嘱。截至3月4日,武汉预约中心正式办理预约的人数已有133人。

这些人当中,有一些是患者,如全家感染的,希望在这期间留下一些话,或表达自己的心情,同时还有一些抗疫一线的人。“有些人提到自己将去参与隔离服务,我们判断是志愿者或医护人员。根据总部的信息反馈,各地去支持武汉的医护人员中,也有在中华遗嘱库做了留言的。”她说。

身在武汉,马珂珂看到疫情让许多人失去了爱人,失去了家庭,人们在心理上也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。她告诉南都记者,疫情刚发生时,大家还没有那么紧张,但是武汉一下子“封城”,很多人都突然陷入生死问题的思考中。“如果不是在武汉,感受不了这种心理上的恐惧。”她说。

这次疫情也带来了许多遗憾。去年底,省里一位退休的老干部表达了想立一份遗嘱的意愿,这既是为了从容安排身后事,也是为了支持武汉预约中心,倡导公众树立正确的生死观。

前期,该中心已在为这名老干部走程序,并打算将其作为中心的第一份遗嘱。然而不幸的是,这位老干部疑似感染新冠肺炎,于1月31日下午去世,没有来得及留下正式的遗嘱。

“我们听到噩耗时非常难过,他和我们说想提前安排自己的身后事,不要劳累孩子和朋友,但是现在成为一个遗憾了。”马珂珂说。

相对于正式立遗嘱,疫情期间,人们更多还是自书或上网给家人、朋友留下一些话。作为女儿,也作为母亲,马珂珂也写下了“幸福留言”,当作疫情中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。

然而,这种方式如果涉及财产,不一定有效。她表示,当前疫情下全城封锁,该中心也只能接受线上咨询和留言,而且只能定位为情感遗嘱,也就是想给家人朋友说的话,而不涉及财产。“如果要立正式的遗嘱,可以先办理预约,后期疫情解除后在线下来立遗嘱。”她说

对于处于疫情中心的人,黄强律师则建议,如果计划立遗嘱,可事先在网上了解遗嘱的构成要件,尽可能规避无效情节的出现。“可以自己录制视频来留下有效遗嘱,也可以找亲戚朋友作为代书人,以及找没有利害关系的邻居作为见证人。”他说。

马珂珂说,人们应认真思考生与死的问题,并从容安排身后事,避免意外突然降临而留下遗憾,“因为你真的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”。

采写:南都记者胡明山 实习生陈莉红

声明: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,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,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。
意见反馈 合作

Copyright © 2023 Sohu All Rights Reserved

搜狐公司 版权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