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锦绣江南金太仓》刘芹

锦绣江南金太仓　一城一诗长江行之太仓

作者：文学博士、扬州大学广陵学院副教授   刘芹

《重过太仓》

桑琳

百里娄江路，重来不计年。

山横城郭外，水绕寺门前。

远近楸梧冢，高低禾黍田。

马头通六国，曾泊岛夷船。

桑琳，明代苏州府常熟人，字廷贵，好学，工诗，善书法。这首《重过太仓》，带领我们既看过了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，又感受了长三角鱼米之乡的富庶文化，还有那令人意外的异域他邦曾经驻足的步伐。这是素有“锦绣江南金太仓”之美誉的娄江古城。今天，我们就走进太仓，跟着诗人去领略一番娄江古城的那一幅“锦绣江南”，那一片“物阜民康”。

百万当年海运仓

太仓之名，最早见于北宋水利专家郏亶（jiá dǎn）所著的《吴门水利书》中。太仓古代为滨海村落，人烟稀少。

太仓，又名娄东、娄江。公元前221年，秦始皇统一六国，废除周朝“分封制”，实行“郡县制”，当时，太仓区域属会稽郡娄县，治所在如今的苏州市区。娄县地域范围包括现今的昆山、太仓、嘉定、上海等地，其县治在距今昆山老城区东北三里的地方，太仓位于它的东面，因此被称为“娄东”。春秋后期，伍子胥奉吴王阖闾之命修筑吴国都城，就是如今的苏州城。阖闾大城设陆城门八座，“以象八风”，苏州城的东北门为“娄门”。娄门下河水由此流向现在的昆山、太仓，最终汇入长江、东海。这条延伸在太仓的河段，被视为母亲河，名为“娄江”，娄江有时便也代指太仓这座江南古城。

尽管太仓建置粮仓的地名溯源有春秋说、战国说、西汉说、三国说、五代说，有一点大家一致认可：太仓之名源自粮仓。明代景泰年间进士、监察御史、太仓籍诗人高宗本，有诗《南仓烟草》咏太仓南郊海运仓，诗序云：“太仓城南有海运仓，人皆以南仓呼之，永乐初年，贮米数百万石，浙江等处起运秋粮皆赴焉，故天下之仓此为最盛。后罢海运，遂废，今荒墟矣。”太仓海运仓始建于元代延祐年间，基于南粮北运所需，太仓恰是海运的天然良港，于是便在太仓城郊设置了海运仓，规模宏大。明初海运因袭元制，太仓海运仓进一步扩建。今日太仓博物馆第一层“仓”展厅，有古太仓城和天下粮仓的立体模拟景观，或可借此寻一寻“百万当年海运仓”的风采。

太仓海运仓，有“天下第一粮仓”之称，是出于其百万规模的仓储。诚然这些漕粮非太仓所有，富有也该与它无关，可海运背后的商贸流通带动的经济繁荣，加上自古膏腴之地的优势资源，让这座江尾海头的娄江古城处处散发着丰饶富庶的生活气息，所以民间流传有“金太仓”之说。“金太仓”一说最早见于清代文学家诸稼轩的《坚瓠集》，书中“吴评”一则有：“吾苏辖一州七县，旧时评语曰：‘金太仓，银嘉定、铜常熟、铁崇明、豆腐吴江、叫化昆山、纸长洲、空心吴县’。”诸家轩还对各县官缺的肥瘠形象地加以说明，这里的“金太仓”所指并非民间“金太仓”的意思。不过倒也有相通之处，地方富裕，官员自然也跟着富裕；地方贫穷，官员日子自然不好过。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曾有诗“潮满沟塍（chéng）稻满田，暑天不雨自丰年。海商有货官无扰，游子争来就一廛（chán）”，由此，官与民的关系非常真实地呈现了出来。常言“江海门户通天下”，濒江通海的太仓不就是占尽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，而得一方富庶的吗？

六国码头刘家港

刘家港位于江苏省太仓市东浏河镇，是我国历史上重要的海运和对外通商港口。太仓方言“港”就是指河道，所以太仓刘家港实指刘家河。据明代的《太仓州志》记载，刘家河就是娄江在太仓境内的一段，因“娄”和“刘”音相近，当地人将娄江读为刘江、刘河。

那么这段刘家河何时又成了一座港口呢？元初，北方经济凋敝，京师一切都依赖于江南的供给。大运河因转输困难且耗费较多，元朝廷迫切需要找到一条快捷的南粮北运海上通道。说来也巧，当时太湖唯一的泄水大道娄江“不浚自深”，穿境入海，独具枕江达海的地理优势。此外，太仓由娄江与太湖流域连成一片，经济基础丰厚。

高宗本一首《刘港潮头》“百万鲸鳌出海奔，潮头汹涌大江浑。雪山平地涌云起，银狼滔天蔽日昏”，带我们在刘家港既领略了海潮的壮观场面，又感受了“长江浑浑流”的恢宏气势。果然，刘家港是观潮观江的绝佳之所！而太仓，竟有如此奔放、豪迈的一面，确乎有点儿令人意外。“刘港潮头”的奇壮景观，为高宗本吟诵“太仓十景”之一，亦非浪得虚名。刘家港的建成，成为当时江南漕运和海运的集结地，邦内长江中下游地区、吴越沿海地区，至于域外日本、琉球、高丽、安南等国，都辗转途经这里，刘家港成了当时蜚声中外的“六国码头”。太仓所在地域也随之日益繁盛，元末筑成太仓城。

　　到了明朝，朝廷在刘家港设立了“刘家港海运总兵馆”，下辖太仓、镇海、苏州、江阴、金山诸卫，并在太仓卫和镇海卫设置规模庞大的“军储仓”。明朝洪武年间，在刘家港南码头设立了较太仓卫15-18倍大的“海运仓”，这个海运仓至永乐初年，漕粮屯储达百万石。永乐年间，郑和西下西洋，就是由刘家港出发。自此以后，郑和七下西洋，船队都是从这里出发，驶向遥远的大海。郑和在第七次下西洋时曾在刘家港勒石立碑，名“娄东刘家港天妃宫石刻通番事迹碑”，原嵌于刘家港天妃宫壁内。太仓是郑和七下西洋的起锚地，也是每次返航的收泊地。

刘家港海运的昌盛，也让这片土地踏满了各色人等的足迹，除了驻扎的官兵、漕运的士兵，从事贸易的商贾，还有那随郑和来华的番王、使节、随员等。这些人汇聚于刘家港，推动刘家港一带成为江边贸易集市，繁荣无比。明代诗人袁子英有诗曰“巨艘万斛樯林林，象犀翠羽珠贝金”，刘家港码头船只鳞次栉比、舳舻（zhú lú）相继的壮观场面下，象牙犀角、珍奇动物、宝物香料等稀有物品充斥港口闹市。只这场面，今日太仓博物馆，有天下良港和六国码头的立体模拟景象，可供一观。

明朝嘉靖年间，因倭寇登岸侵掠，祸乱江南，明朝廷在这里设重兵驻守。袁子英有诗曰：“娄东太仓吴要津，襟带闽粤控蛮荆”，刘家港确实是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塞。明末港口淤浅，加上会通河开通，海运渐衰。清朝统一内陆后，疏浚刘家河等水系。康熙年间，“海禁”令略开，江淮、胶莱、奉东等地商货往来于刘家港，港口经济有所恢复。不过乾隆末年，刘家港水涨暗沙，巨舟难行，再次衰落。民国时期，江苏省江南水利局委派钱树灏疏浚刘河，刘河港又成为江南重要的盐埠转运码头。今天，刘家河奔腾的气势不再，刘家港随着近海水产资源衰退也不见了往日热闹。所幸六国码头尘封记忆后，建成于1992年的太仓港，接力刘家港，续写了太仓港口城市往日的辉煌篇章。

娄东园林甲姑苏

俗话说：“苏州园林甲江南，娄东园林甲姑苏”。太仓元末建城，明清时期，娄东人充分利用江南水乡的天然资源，打造了一座温婉秀美的江南园林城市。小桥流水，诗情画意，所谓的“锦锈江南”概出于此吧。

明清两代，太仓以园林著称。太仓私家园林，分布之密，园艺之精，令人惊叹。两大王氏家族建有大量名园，琅琊王氏系王世贞、王世懋为代表建了麋泾园、离薋（cí）园、弇（yǎn）山园、五美园和贲园等。太原王氏系王锡爵、王时敏祖孙为代表建了乐园、南园和西田别墅等。此外还有吴伟业所建梅村、钱陛的静逸园等。有学者研究，这些私家园林的构筑风格师法自然，叠山理水；小巧玲珑，别具风味。其实建造私家园林，也算得上一件风雅之事。所建者或达官贵族，或文人墨客，他们既是园林主人，更是设计参与者。园林构建集园主的审美观与建造者的建筑技术为一体，如此造就了无数的名园。

娄东地灵人杰，人才辈出。明朝著名文学家、史学家王世贞的私园“弇山园”，园景宏丽，有“江南第一名园”之誉。作者曾自绘弇园之胜有六，分别为“宜花”“宜月”“宜雪”“宜雨”“宜风”“宜暑”。“弇园”的园名取自《山海经·大荒西经》：“有弇州之山，西彩之鸟，仰天名曰鸣鸟，爰（yuán）有百乐歌舞之风。”可见园林胜景是一方面，园名的相得益彰，加上主人的才情名气，终成名园。明朝文人张元凯有诗吟咏弇山园，“甲第名园绿水洲，茂林脩（xiū）竹羽觞流。当年韨褉（fú xiè）须臾事，今日兰亭坐卧流。”这首诗遥忆当年王羲之等兰亭修褉、曲水流觞，今日诗人亦在赴一场风流名士文坛雅会，地点便是王世贞的弇山园。这样一处风雅之地，吸引着多少文人士子的步伐而流连忘返呢？

明朝大学士王锡爵有“南园”一座，建于明朝万历年间，是首辅大人赏梅种菊处，南园中主要建有“锈雪堂”“潭影轩”“香涛阁”。明末清初，王锡爵的孙子王时敏加以拓建，特邀当时叠山大师张南垣主持营造。身为画师的王时敏与造园大家张南垣共同增拓的南园，可以想象其艺术美感。南园所悬匾额“南园”二字是王时敏同道好友、明末清初大书法家董其昌的手笔。南园被赋予的文脉气息浓厚，成为一代名园顺理成章。可惜清乾隆以后，南园荒芜。清代书法大家钱泳有诗《咏南园》，回忆了往日南园的生机，“昔年踏雪过南园，古木斜阳草木繁”，冬日踏雪南园，夕阳无限好，草木亦繁茂。而今“唯有老梅名瘦鹤，一枝花影依颓垣”，只见南园废墟片瓦中，一枝老梅孤独绽放。一代名园的颓败，写不尽的人事沧桑。今日南园复修，再现昔时美好。

太仓籍文化人士汪放、张炎中选编《娄东园林诗汇》一书，是娄东园林诗的集大成者。根据《娄东园林诗汇》收集太仓史上70多个园林的诗共计1360多首，足证历史上娄东园林的盛世繁华。娄东园林诗汇中吟咏的有家园、有别墅，有的豪华、有的简约，园林景致也是林林总总，各有千秋。娄东园林，沧海桑田，幸赖园林诗汇，记下昨日种种。如此看来，“娄东园林甲姑苏”绝非妄语。

娄东小城因江而生，因江而兴。天下粮仓、六国码头、娄东园林，成全了“锦绣江南金太仓”。江南风景，这边独好；闲适生活，太仓相邀。赏美好风景、享美好生活，来太仓看看吧！